[翻譯] 五神傳說新傳:潘里克的惡魔 (01)

 

原著:Lois McMaster Bujold

譯者:Arty

繪圖:DELL 2E

晨光斜斜地穿過草地,將淡綠色吹進遠處樹林交錯的樹枝,新葉間點綴著羞澀的粉紅色和白色花朵。春天的空氣充滿了希望。就在早上,潘里克的母親和他的姐姐們一起乘馬車,出發監督最後的準備工作前,將臉朝向涼爽的藍天,向大家宣布:「這真是訂婚的好日子,眾神終於對杰拉德家族微笑了!」潘里克當時忍著,沒有指出博學士神學家曾教導說,眾神無法控制天氣。但他孝順忍耐換來的獎勵,卻是母親尖銳的指令:快點穿好衣服,跟上!不要再拖拖拉拉了!

      潘里克騎著馬,陰鬱地盯著擺動的馬耳朵,心想今天去釣魚會更好。雖然釣魚不是最有趣的消遣,但釣魚時不會有人對他說話。他試著想像這條泥濘蜿蜒的道路,可能通向一個比格林威爾鎮更不為人知的地方。只要走得夠遠,好像就會如此。難道會像他哥哥德羅沃那樣?實在不是令人愉快的想法。

      他皺著眉頭看著夾克的棕色袖子,上面鑲嵌橙色和金色的線,露出黃銅色的光澤。他穿的其實是舊衣服。這件衣服是德羅沃十三歲時穿的,當時嶄新又精美。德羅沃穿這件衣服是為了宣誓效忠好戰的聖子騎士團,並成為侍從。潘里克認為,這衣服不僅符合德羅沃的性別、年齡和階級,而且也符合他狂熱的內心。德羅沃很快就穿不下這件服裝,沒有磨損也沒有修補。現在整件套裝從散發著樟腦氣味的儲物箱中拿出來,只在肩膀上偷了一點布料來加長褲腿,就裝在十九歲的潘里克身上。他試圖鼓勵自己地想,至少不是穿姐姐的舊衣服。不過他相當確定外衣下面破舊而柔軟的亞麻襯衫,曾經是一件女用衫。

      好吧,現在德羅沃不會因為長大而穿不下任何衣服了。

      去年,德羅沃在亞德里亞過世。在他所屬傭兵團第一場戰鬥輸掉之前,他就於營地死於熱病。這是四年來,他們家發生的第二起重大死亡事件。第一次是他的父親。老杰拉德勳爵因為忽視某顆牙齒的膿腫,導致整個下巴迅速感染。他們都想念爽朗的父親,也許只除了他愛酗酒和賭博的個性吧。潘里克的大哥洛奇勳爵原本似乎是清醒的持家舵手,但卻總是被造訪的信徒乞討欺騙,無論他們是衣衫襤褸,還是穿著聖殿長袍。如果杰拉德勳爵統治的領地,不是只有一群只會以射箭、偷獵和逃稅作為消遣的農民,德羅沃也不至於從傭兵團借錢買裝備,然後出發去山的另一頭參戰,還興高采烈地承諾會帶著戰利品回來,讓家族再次富有。

      至少德羅沃的命運,打消了家族成員讓潘里克做同樣事情的念頭……

      他從來沒那樣打算過。吵雜的德羅沃就足以讓潘里克的少年時期陷入苦難,若與一群同樣喧鬧的人在營地一起生活,簡直就是噩夢,更別說還要上戰場了。

      「加快步伐,小潘。」他的馬伕甘斯用童年時熟悉的話語說:「我可不想因為護送你遲到而被念。」

      「我也不想。」潘嘆了口氣,他們踢著馬,讓馬小跑步。

      潘試圖把他的思緒拖到更光明的模式,以配合早晨氣氛。奶酪富商女兒的床,無疑比北方的戰場更有吸引力。他可以藉此改善自己的命運。佩塔和她的錢包一樣漂亮圓潤。他一直想知道她是否明白,她的家人正在為她買一個空洞的貴族頭銜。他們倆人曾被允許在嚴格陪同下見面三次,她似乎對潘的外表還算滿意,但好像對這一切仍有點懷疑。她是害羞還是精明?潘的大嫂杰拉德夫人與佩塔的母親透過某種聯繫,湊合了這對婚事。好吧,大概女孩的父母明白他們在買什麼。潘要確保她不會後悔這筆交易。

      做個丈夫哪有多難?不喝酒、不賭博、不帶獵狗上桌。不要害怕拔牙器、不要亂花錢、不要去當兵。不打女生。他並不想違反任何這些禁令,不過姐姐也許不能視為女生。不然改成這樣:不要先出手打女生。

      或許一旦他搞定了新娘和她的嫁妝,他可能可以說服她搬到更遠的地方?潘想像兩夫妻住在一棟湖邊的小屋,屋裡都是他僱用的僕人。但是佩塔似乎非常熱愛她自己的家庭。而且在潘完全成年之前,他們夫妻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動用超過配額的錢財。在那之前,錢將留在洛奇的手中。洛奇的房子仍有空間,所以不太可能讓潘離開兄弟的眼皮而搬到外面居住,增加不必要的生活開支。潘相當確定,佩塔應該沒有料到會在小房子裡生活。無論如何,這可能會使她相當失望。

      盡力而為吧。當他們轉上通往格林威爾的主幹道時,潘堅定地告訴自己。然後他抬起頭。發生什麼事?

      一群古怪的馬匹和人們停在路邊。

      一個男人的帽子上別著一枚藍白相間的鮮明羽毛,標誌屬於聖女教會。他牽著四匹看似不耐煩的馬,腰間掛著神殿守衛的武器。另一個衛兵和一個穿著高級僕人裝束的女人,跪在一個仰臥者身邊,地上那人躺在斗篷上。有人從馬上摔下來嗎?潘勒馬停下。

      「有人受傷嗎?」他喊道。他望向仰臥的人,那是一位纖瘦的老婦人,頭髮花白,面容黯淡,穿著一件樸素的長袍,沒有什麼特別的顏色。他再次問道:「需要幫助嗎?」

      跪著的衛兵站起來,轉向他急切地道:「少爺!你知道到下一個城鎮有多遠嗎?那裡有聖母教的醫生嗎?」

      「有,在格林威爾。離這裡不到五哩。」潘指著路說:「聖母會在那裡開設了一家收容所。」

      守衛迅速地從他的同伴手中奪過三匹坐騎的韁繩,拍了拍同伴的肩膀道:「快去!快馬求助,去弄個擔架——不,要一輛馬車。」另一人點點頭,隨即上馬轉向,用腳後跟拍打馬腹,隨土塵飛馳離開。

      潘下了馬,將自己的韁繩遞給甘斯。甘斯眼神露出疑惑。跪著的中年婦女看到潘整潔虔誠的棕色套裝,似乎放下提防。「聖露西亞在路上突然病倒了。」她指著躺在地上喘著粗氣的老婦人說:「因為胸部劇痛倒下。」

      「哦,我早就病倒了。」老婦人喘著氣說:「我在達薩坎逗留的時間太長了……早就跟那些傻瓜說要給我辦儀式。」

      潘心中糾結著好奇、擔憂和反省,如果他一大早聽從指示就馬上出發,那就可以避開這一切。潘走到老婦人身邊俯身,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額頭,就像他母親過去常為他做的那樣。她的皮膚濕潤,並沒發燒。他不知道該為她做什麼,但就此上馬離開,似乎是不對的,因為甘斯現在正緊閉雙唇,憂心忡忡地看著這一幕。

      「我是杰拉德家族的潘里克勳爵,是這個山谷的爵士。」他指著他們來的路告訴她。他不確定接下來要說什麼。在這群人中,老婦人似乎最有權威,但在目前的痛苦狀態下,她肯定最沒有能力發號施令。她的斗篷從肩上滑落,露出別在裡面的聖殿辮子——並非他所期望的神聖顏色,不是夏日之母神的綠色和金色,也不是春天女兒神的藍白相間色,而是混雜白色、奶油色和銀色的第五位神祈,厄運災難的主宰:雜種神——他嚥了一口口水,也嚥下了驚訝。

      老婦人發出短促的笑聲,動了動身子,舉起爪子般的手,放在潘的臉上。「帥氣的男孩啊,這最後一眼比看著皺眉的瑪爾達更好。像是禮物。但是那些顏色不適合你,你知道的。」

      潘抬頭看著跪在後方的女僕問道:「她的神智清醒嗎?」

      僕人搖搖頭道:「很難說?自從我被指派和她一起騎馬以來,她一直滔滔不絕地說著聽不懂的話。」

      老太婆的嘴唇往後抽動,說道:「真的嗎?」她似乎不是在對瑪爾達或或潘里克說話。「那會讓傻瓜們頭暈。」她又掙扎了一口氣說:「我覺得,想看到它並不合邏輯。」

      潘越來越害怕,感到自己非常愚蠢無助。他嘗試對老婦人說:「我可以幫助你,博學士。」

      老婦人目不轉睛地盯著他,又喘了兩口氣,然後說道:「接受。」

      她身體冰冷且光滑,不像他父親臨終前發燒與散發惡臭,但逐漸蒼白的臉色,明白顯示她已瀕臨死亡。潘很想逃走,但她的手從他臉上垂下來,碰到他的手,無力地抓住。潘還不能夠勇敢(或懦弱?)地擺脫她的手。他眼角瞄到旁邊,無論是傭人還是侍衛,都在急忙後退。什麼?

      「雜種神大人,」她吸氣說:「您門廊會傷人……您認為可能為您的僕人……安排更好的事。」

      潘絕望地想,如果他能做的只是握住她的手,好吧,就這樣吧。他的手握得更緊了。

      有那麼一瞬間,她棕色的眼眸似乎閃爍著深紫色的光芒。然後,一口氣之間……消失了,她的眼睛變得呆滯而靜止。

      現在沒有人回看他了。

      他聽到某個女子的聲音,混雜了好幾種語言喋喋不休,其中大部分他都聽不懂,恐懼和痛苦的喊叫。他的腦袋緊張而抽痛,像是在厚實糾結的閃電網中爆炸,全是白色。

      然後全黑。

(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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